【十二郎-寒暑卷】第41章 一梦金

  次日一早,三清教主召了门下及同盟中人议事,眼见着西牛贺洲的凡人已教收拢的不差许多,燃灯一众也俱教困在了灵山之上,实在到了时候杀进去,救出如来等人了。


  诸仙定下了三日后进攻,便陆续退了出来。杨戬亦是出了门,本是想着亲手下厨,也好哄一哄昨日教他卖给金吒木吒兄弟的自家师弟兼义弟灵珠子,便要去唤他,忽听得身后有人道:“小子,你且站站!”


  他闻言挑眉,回头果见闻仲满脸挑剔走来,对着他腰间的络子嫌弃道:“你身上挂着的,是个什么东西?老夫方才议事时便想说了!好歹是阐教三代首座,你也多少将自己拾掇得利落些罢!回头教燃灯那厮瞧见了,岂不是要笑话吾三教中人衣冠不整?”


  他随身弟子吉立痛苦地捂脸叹气,另一个弟子余庆则是歉然道:“清源君,家师是来为您先前破封神台之事道谢的,就是……吾师脾气一贯如此,实无恶意,还望您勿怪!”


  杨戬一笑:“道谢就不必了,左右杨戬当日也并不曾全然得手。若非西海三公主素有急智,想必还要再耽搁些时日,方得功成。”


  闻仲嗤道:“西海三公主?不就是你那妻室么,怎么,你杨戬不是素来最讨女仙喜欢。当年封神战场,哪个见你颜色好不曾留些情面?如今倒是连个小小龙女都拿捏不住了,好生没出息!”


  吉立崩溃道:“师尊,您可少说两句罢!您到底是来道谢还是来结仇的啊!”


  他身后邓、辛、张、陶四天君,并十绝天君各自对视一眼,皆苦笑摇头。


  杨戬莞尔:“家父与家师也常道杨戬没出息,有八九玄功与生生之力在身,还能险些教二圣燃灯化入封神台,幸有教主与内子相救方保住一命。不过太师,您是殷商三朝元老,碧游门下金灵师伯首徒,后又得封一部正神,执掌雷部,怎么也沦落到要一个小小龙女相救的地步了呢?”


  闻仲立时气得吹胡子瞪眼,正要说什么,却听得一人大笑道:“果然还是当年那个半点不吃亏的杨戬!闻仲,你说他便罢了,他懒得同你计较,若是说他新妇,他便非要将你噎回去不可了!”


  竟是赵公明并三霄仙子与彩云仙子、菡芝仙相携而来,说话的正是碧霄。


  闻仲冷哼一声:“老夫还不同这小子一般见识呢!杨戬,你救吾诸人一回,吾早晚还你一次,你且等着便是了!”


  说罢不等杨戬说话,便一甩袍袖大步去了。余下雷部众人面面相觑,只得皆歉然一礼,快步跟了上去。


  彩云仙子温婉一笑,行礼道:“天尊多年一向如此脾气狷介,绝非有意轻看尊夫人,妾代吾部众人向清源君致歉了,还望您休要见怪。”


  见杨戬轻笑着摆摆手,她便对三霄并赵公明一致意,携着菡芝仙亦追了上去。


  云霄温和道:“吾兄妹四人至此,亦是要谢过贤伉俪恩情。且不提尊夫人毁封神榜释放吾家长兄之恩,当年若非清源君得封川蜀之主,吾姐妹也不能匿身峨眉山千年未教二圣察觉,更是靠蜀地香火得以修回原身。吾在此,谢过清源君了。”


  杨戬伸手不教她拜下:“师伯说得哪里话,弟子是晚辈,哪里有受您一礼的道理?还请师伯不要为难弟子了。”


  碧霄扶起长姐:“我早说了,杨戬不是个小气的,咱们日后将此事报答在他那新妇身上便是了,长姐偏不听我的。”


  她又奇道:“说起来,杨戬,早年我姐妹仅余神魂,你又初初得封川主,对蜀地掌控不足,没能发现我们便罢了。之后我们用你香火修回原身,你如何能不知晓?却为何一直不曾去寻过我们姐妹助你呢?早有混元金斗在,燃灯那狗贼不是说拿就拿了?”


  杨戬正色道:“三位师伯师叔彼时重伤未愈,既不肯主动出面见弟子,想来是信我不过。那弟子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碧霄莫名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们这种聪明人,是总会想的特别多吗?”


  琼霄一言难尽地看了妹妹一眼:“你就非要他直说吗?混元金斗虽厉害,却非吾兄妹不能操控,可彼时我们能靠他香火保一个神魂不散,已是足够吃力了,他根本就没想着我们能帮上他的忙!这么多年了,还是当年那个恃才傲物的清源妙道真君,除了自己,旁人稍弱些都不入他眼!”


  碧霄难以置信地看过去:“杨戬,你是这么想的?!好啊,谁说我们在封神输了一着,便再爬不起来了?我三日后还非要拿了燃灯,教你见见我们姐妹的本事不可!”


  说罢便气呼呼地走了,琼霄笑着对杨戬一拱手,也跟着去了。


  云霄扶额轻叹:“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个炮仗脾气?清源君,贤伉俪恩情,吾兄妹日后必报。今日便不叨扰了,日后再聚。”说罢一欠身去了。


  唯赵公明低低一叹:“非是封神失了定海珠,也不至教师侄与爱宠受燃灯暗算。师侄放心,你既救吾兄妹一命,三日之后,吾必取燃灯性命相报!”


  说罢亦是自行去了。


  杨戬哑然,回身见他父亲隔了老远点他一下,心知是嗔他适才促狭,便讨巧地朝父亲笑笑。


  杨天佑宠爱地睨了儿子一眼,对身侧玉鼎真人笑骂道:“这孩子,偏一张利口,那九天应元普化天尊还能算是他平辈,碧霄道友论辈分,他可还要唤声师叔呢,实在是没规矩。”


  玉鼎真人淡笑:“是吾早年偏私,惯坏了天佑兄好好的儿子,还望天佑兄见谅。”


  杨天佑亦是一笑:“吾家这小儿,本也是教吾与内子娇惯坏了,打小便是个霸道不让人的,又岂是玉鼎兄之过呢。”


  杨戬忙避开两位长辈的眼神遥遥一礼,扯了哪吒与妹妹外甥便走。


  杨戬军帐内,杨婵笑得不行:“二哥走得也太快了些,爹爹又不曾唤你!二哥心虚什么?”


  杨戬伸手弹了妹妹额头一下:“三妹如今是学坏了,都敢打趣哥哥了?说,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教坏了我妹妹?”


  杨婵抿嘴一笑:“那不是嫂嫂教的好么?二哥去与嫂嫂清算罢。”


  她侧身看了看兄长腰侧又道:“说到嫂嫂,这络子妹妹可是从未见二哥带过,是我嫂嫂新打的吗?”


  杨戬头痛地取下那络子给她看:“可不是她!我也是奇了,你嫂嫂布阵绘符何等利落,怎么手能笨成这样?可偏她居然厨艺不错,这都是怎么练出来的啊?”


  他无奈叹道:“还好意思教我带着作护身符呢,这才几日便要坏了。我正说去问问你,身上带没带什么绦子线,我也好给她补一补,敖寸心呀敖寸心,真是愁人!”


  哪吒想起那日二嫂自言自己不如二哥擅缝补,又见他二哥果然要给二嫂的手艺补漏,怎不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就冲这一遭,二哥,灵珠子原谅你昨日陷害我教木吒捉去的事情了!”


  杨戬没好气地掐了他脸一下:“那二哥还要谢谢你不怪罪了是吗?惯得你,师兄有事吩咐你还敢跑?要不是金吒替你说情,二哥非收拾你不可!心里有事就说出来,总是自己胡思乱想,还整日神思恍惚,你自己说,沉香跟着你的时候,都给你收拾多少次乱子了?你还是作长辈的,好意思吗?”


  沉香忙咽下嘴里的饭菜道:“舅舅,我哪吒大……哪吒师叔也没出什么岔子,您就别说他了罢。”


  他又对哪吒愧道:“师叔,那日沉香不该直接丢下你走了,木吒师叔没说你什么罢?”


  哪吒揉了揉被他二哥掐过的地方,对沉香道:“叫什么师叔,咱们各论各的,还叫哪吒大哥就成。你要是算这么细,按你师父那边的辈分,咱们还是同辈呢!你什么时候见你舅舅管大圣叫过小师叔?”


  见杨戬眯起眼看他,他忙识相讨饶道:“好嘛,二哥别生气了,我记住了还不行吗!是我一时糊涂,好在沉香跟了我一路,不然只怕是要误事了。至于木吒,他能把我怎么样啊?木吒脾气最好不过,你没看慈航师伯把静心师妹和红孩儿都交给他带着吗?他才舍不得训我呢!”


  杨戬冷哼一声,狠狠敲他脑袋一记:“你最好记得,再有下次,你两个哥哥心疼你,二哥可要罚你了!”


  哪吒装作若无其事一般招呼杨婵母子:“三姐,沉香,吃菜,吃菜!”


  杨戬好气又好笑地放了他一马。


  是夜,西牛贺洲的一处密林之中,一黄衣女子正伏低身子匿于草丛之中。明明这林中除了风吹草叶的簌簌声之外,别无它响,她却始终面露警惕之色,仿佛周遭有什么看不见的敌人正在暗中窥视她一般。


  良久,她似是终于放心,小心抹去路上痕迹后,在一处阴暗地洞之中安置下来。


  她布下一圈禁制,又细细听了听外面动静,确保无虞之后,方一张口吐出一个光团来。


  那光团不过鹅卵大小,散发着微弱而温和的光芒。她看着手中的光团,哀哀落下泪来,低声喃喃道:“……尊者,奴家逃出来了,可要如何才能救您呢?”


  一夜过去,她方松了口气般走出地洞。将将走出密林之时,却听得耳畔有人轻笑一声:“找到了。”


  黄衣女子大惊失色,忙运起法力逃窜,却教一道黑影一把掐住脖颈重重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阿弥陀佛,你都得成正果近千年了,怎么还是如此急躁?杀性这样重,要如何能教人信你呢?”


  那黑影低沉道:“是,属下知错,还请佛祖责罚。”


  黄衣女子惊恐地看着眼前身着袈裟的枯干僧人,跪起身连连叩首:“佛祖饶命!佛祖饶命!小妖一时猪油蒙心,这才……小妖愿为奴为婢侍奉佛祖,只求佛祖饶小妖一命!”


  燃灯玩味地看向她道:“黄淑女,你拜师迦叶多年,又是他舍命相护方得以脱身。如今见了吾这个杀你师之仇人,怎么不思报复,反而要跪地求饶呢?”


  黄淑女低头服软道:“若非迦叶那癫和尚一直追着小妖不放,小妖又何必装作悔改,拜其为师呢?是佛祖炼化迦叶,小妖方得自由,您于小妖是有莫大恩德才对呢!小妖出逃,实在只是为了保住性命,并不愿同他一般冥顽不灵,落得一个身魂尽丧的下场!”


  燃灯大笑:“迦叶不惜修为渡你向善九次,最后更是舍下性命助你逃出灵山,如今看来,他这番苦心是全然白费了啊。”


  “果然妖性本恶,便是如何用佛法感化亦是无用。”


  黄淑女垂下头,摆出一个尽可能驯服地姿势,娇声道:“妖族向来强者为尊,佛祖如今执掌整个西方教,镇压西牛贺洲。小妖只愿臣服于您,为您驱使。”


  却听燃灯轻描淡写道:“既然如此,那不妨教吾看看你的诚意?”


  他微微一笑:“迦叶的一缕神魂,就在你腹中罢。”


  黄淑女闻言一震,心知再无法瞒过燃灯,绝望之下一狠心便要自爆内丹。只想着纵然伤不得燃灯,也绝不能教恩师残魂教他炼化!


  只可惜她将将动了念,便教那黑影死死按在地上,周身法力皆无法调用。


  黄淑女只觉痛不欲生,偏已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当下对燃灯破口大骂了起来。


  “狗贼!你要杀便杀,便是破开姑奶奶腹腔,也休想拿到我家尊者神魂!杀千刀的秃驴,老娘便是死也绝不求你半个字,不信便试试!”


  那黑影抬手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见她仍不住口,正欲如她所言剖开她的腹腔,却听燃灯道:“不忙,她还有用。”


  燃灯看着满面恨色的黄淑女,慢条斯理道:“黄淑女,你所求不过是保住迦叶一人,既然如此,吾便是将他给了你又何妨?”


  黄淑女警惕地看着他不说话,燃灯又笑:“何必这么看吾,吾素来不喜强迫他人为吾做事,总要讲究一个心甘情愿方好。左右十八罗汉神魂尽在吾掌中,也不缺迦叶一人,倘使你能为吾办好一件事,吾便放迦叶去轮回,如何?”


  见她似是有些松动,燃灯又意味深长道:“你既为了迦叶,连性命都能不要,难道还怕为吾办事吗?总不会比你自爆内丹更糟了罢。”


  黄淑女眼睫微动,终于咬牙答应下来:“好,燃灯,我答应你,但你要先将尊者余下神魂给我!否则我要如何信你能守诺?”


  燃灯将手掌摊平,他掌上紫金钵盂之中,果见迦叶尊者闭目盘膝而坐。


  黄淑女一见恩师,不由得潸然泪下。


  燃灯见她一张口吞下迦叶神魂,也不心急,只温声道:“这下你可放心了?也可安心替吾办事了罢。”


  黄淑女自知内丹之中已教他下了禁制,倘使出逃必然会与恩师一同炸为齑粉。


  若只她自己便罢,可如今恩师神魂已全,她是无论如何都要送他入轮回转生的。燃灯正是吃定了她这一点,才敢毫无顾忌地将迦叶尊者神魂相还。


  她心下悲凉:尊者,奴家受您教导多年,如今到底要重入歧途了!


  燃灯一笑:“放心,这事于旁人而言千难万难,于你不过是做回了老本行。你且听来……”


  敖冽帐内,他正在细细看着沙戎递给他的文书。足足批阅了三个时辰,他方停下缓了口气,苦笑道:“也不知阿爹何时才能放阿妹出来,只我一个,光是忙军务便已是足够费力了,更不用说腾出空看顾阿静和表弟了。”


  沙戎踌躇地看他良久,终于忍不住道:“殿下,您不若先休息休息?”


  敖冽有些新鲜道:“这可是头一回听见沙叔要我休息,往常不都是说我审的太慢?”


  沙戎教他一句噎住,本以为他是在说笑,见他当真好奇地看来,似是在等个答复,便不由得尴尬道:“末将……末将早年不知变通,教您受委屈了,是末将对不住您。”


  敖冽疑惑地歪了歪头瞧他:“沙叔今日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是哪里不舒服吗?”


  沙戎见他家殿下关切地看过来,不由得心中苦笑。


  他本张口欲再说些什么,却见天色已晚,便伸手按住敖冽的右手道:“殿下,今日便到这里罢,您明日既打算换下惠岸行者,带静心殿下与表少爷外出,不早些休息怎么能行。余下的部分明日您回来之后,末将再送来便是,也不在这一时半刻的。”


  敖冽犹豫了一下,思及他姑母对独子那副紧张的模样,到底答应了下来。


  沙戎见他点头,便收拾了案几上文书走出了帐去。


  他们兄妹三人受母亲影响,素来不喜旁人贴身服侍,出门在外也不例外,他便撤掉了帐外守夜兵卒。


  是以直到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抚上了他的手臂,敖冽方察觉帐中进了人。他本是戒备地一把甩开那人,再抬眼望去却化作了惊喜。


  “你怎么来了?这么快,我当还要再过些时日,怎么连夜就过来了,路上走得急吗?”


  他说着温柔地抚了抚那女子的发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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