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雨声迟

  沉香一行人驾云行的飞快，不用多时已到了南天门外，只见曾经的亭台楼阁，雕栏画栋如今只剩断壁残垣。李天王正将不曾叫砖石砸伤的仙兵分编整队，各自搜查，见众人行来忙道：“可是来了，天宫逢此大事，正是用人之际，吾儿哪吒并麾下三将、四大天王已各带兵一队往诸天去了。沉香，你虽不曾受箓，吾也当你是吾等同僚，吾分你一千兵马，你自与家眷、斗战胜佛并净坛使者分罢。八公主殿下，陛下命臣护送您往三十二天面圣，还请公主即刻动身，广寒仙子与百花仙子也当同去。”三仙点头应许，同李靖等前往三十二天。

　　沉香笑道：“可惜八太子不曾来，不然倒可以同他比比看哪个先抓到那贼，权做彩头了。”

　　杨婵蹙眉道：“沉香，休要轻敌，天门仙院禁制阵法何其繁多，这样大的塌陷往日从不曾有，便是胜佛当年也未闹出这般大的乱子！此人既有此能，绝不可小觑！”

　　那猴子不耐烦道：“老孙倒要看看哪个小辈在我徒弟大婚之日生事，小子，你那兵马自己带着吧，老孙去也！”说罢人已不见踪影。

　　“嘿这猴子的炮仗脾气，说走就走啊，哥哥，等等老猪！沉香，你师父今儿个不甚对劲，我跟上去看看。你这儿慢慢来啊，反正十万天兵布下天罗地网，早晚能找着，应付应付得嘞！”

　　沉香眼看两个师父转眼影子都没了，不禁咋舌，也收了玩笑心思老老实实点了兵马搜查起来。

　　七曜摩夷天内，一道黑影正细细寻着什么，自语道：“真真讽刺，杨戬在这三十二天寻了近千年，这物什儿竟教他藏到了欲界第六天，果然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见这人手上一动，身前禁制便流光一闪破了开来，内里一卷杏黄色明绢正在一张玉台上空悬着，那玉台本应白璧无瑕，却不知为何有一道极深的裂纹贯穿其中，使这至宝蒙上了一层阴影。

　　“封神台……”那人低语“若非杨戬施计破了此宝，封神榜也不当如此轻易叫我寻到。只是此物刀兵不破，水火不侵，要如何毁之？也罢，先到手再言其他。”

　　那人小心伸手取下黄绢，转身欲走，只听得身后有人大喝一声：“什么人！”

　　原是李天王麾下鱼肚将带兵巡至此处，正将祂看个正着。那鱼肚将定睛一看，只见此人从头到脚俱罩在一件黑色斗篷之下，连是男是女都看不真切，便疑心大起。

　　“本将奉兵马大元帅托塔李天王之命巡查欲界，捉拿要犯，你乃何人蒙头罩脸，再不说明，休怪本将无情！”

　　那斗篷人不言不语，只将手一握，一柄银色神兵便现于祂手。祂手腕一旋，向前一步，还不及鱼肚将反应，便有左右仙兵数名栽倒两侧。鱼肚将眼瞳微缩，失声道：“你……你是杨……”话未说完，那人一闪身便不见了。

　　鱼肚将大惊失色：“来人呐，速速通报三十二天余部天将布下天罗地网，共同捉拿要犯杨戬！其余人随吾一同追！”

　　待传信天兵寻到沉香一行，他们已将无思江由天翻了个遍，小玉嘟着嘴抱怨道：“这色界十八天可太大了，早知这样还不如去欲界呢！还能看看外祖母住过的地方，娘，您说呢？”

　　杨婵笑而不语，沉香接道：“可不是嘛，从上往下还有十五层呢，在这天宫当差可真是不容易。”正说着，便见那传信天兵急报：“禀上仙，鱼肚将军命小仙自第六天传信至三十二天，罪仙杨戬窃取宝物不知逃窜去了何处，请上仙联同余下天将共布天罗地网，捉拿要犯杨戬！”

　　“你说什么？！杨戬？怎么可能，杨戬明明……”沉香不敢置信，却见杨婵已然运起法力径自飞向第六天的方向。

　　杨婵向下飞至太焕极瑶天，见十万天兵已布好天罗地网，李靖并哪吒三太子、四大天王、二十八宿、九曜星官、六司七元、五岳大帝、普天星相，甚至往日从不轻动的雷部九天应元普化天尊携二十四天君都聚的齐全。

　　杨婵心下生疑：若当真是哥哥未死，缘何不下灌口道场闭关养伤，再不济他自幼长于昆仑，巍峨五千里何处不可藏身？况且他自拜师玉鼎真人以来倍受疼爱，从不缺少奇珍异宝，又有什么稀罕物什儿值得他上天来盗，还是在第六天母亲故居？思及此，她略戒备地取了宝莲灯于手中，走到哪吒三太子身旁轻声问道：“三太子，是谁指认见到了我二……杨戬？又是凭何确认？”

　　哪吒三太子抬头望她一眼，低声道：“是我父王麾下鱼肚将，他言道见一人着黑色斗篷包裹全身，一个照面便伤了他手下数人。那人手持一柄银色神兵，看着像是他的……三尖两刃刀。”

　　杨婵闻言大惊，身形不由的轻晃一下。这些时日以来，她也曾于华山境内暗中寻找兄长的行迹，沉香言道劈山之后便不曾见过杨戬，开天神斧也不见了踪影，他只当是那等神物本就是逢大劫难方会出世，也不过多在意，杨婵却心知肚明，那所谓开天神斧必是杨戬当年救母所用劈山斧，昆仑本就是他师门，捏造一个什么雪神权神死神简直轻而易举。只是不知他究竟在做什么，冒名将自己的法宝交给外甥助他劈山，可自己却重伤失踪。只是劈山斧便罢了，三尖两刃刀非杨戬不能使用，难道这震荡天宫之人真是哥哥？杨婵心里一紧，只做好了以宝莲灯之力带兄长杀出重围的准备。

　　正想着，沉香携小玉总算赶到：“娘，哪吒大哥，我和小玉四处寻不到唠叨和八戒师父，只能先赶过来，那人……当真是他吗？”

　　“娘不清楚，不过，沉香……”杨婵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要相信，娘自有用意，待这事过了，娘自会与你慢慢解释。”

　　“娘……”沉香看向母亲，神色复杂，他隐约猜到了倘若杨戬未死，母亲必定要在众仙围攻之下保住他，而若是母亲动手，他该怎么办？他虽不屑天帝赐官，可若再闹一次天宫，诸多亲友岂不又要受连累？还有父亲一直希望他上天为官，此事一出只怕不得善了。

　　再者说，如今四姨母和小玉都好好的，母亲也已救出，他竟不知如果再次面对杨戬，自己能不能像上次一样下杀手……

　　正暗自思忖，只见那鱼肚将带兵追赶一人正入重围，鱼肚将见众人陈兵至此，忙喝道：“诸位留神！不要走了杨戬！”

　　那斗篷人手握神兵，轻轻向前一挥，只一下便掀翻了好些兵将，天罗地网也险些叫祂捅个窟窿，李天王见状大怒：“左右与吾拿下此獠！”

　　就有巨灵神得令，他手持一柄巨斧上前一劈，却叫那斗篷人架个正着。巨灵神将也自忖力大无穷，如此轻易叫人架住兵刃实在惊他一跳，难道这人真是那清源君杨戬不成？他不由得缓下攻势。李天王见他不成，便叫四大天王联手攻去，又使了药叉、鱼肚二将从旁策应，抓他不住也要先将那斗篷掀下来辨个真伪！

　　只见碧玉琵琶引动风火二相，青云剑当空一刺，混元珍珠伞蔽日遮天，花狐貂隐于暗处伺机而动；药叉、鱼肚，巨灵三神将斗篷人团团围住，眼看便要将祂化作齑粉，杨婵再也按捺不住，手中宝莲灯光芒大作，便要出手。

　　只听那人轻笑一声：“倘若是魔家四将出手倒还有些凶险，如今的四大天王不知还有当年几分水准？”祂竟将手中神兵就地一插，仰首而立。

　　杨婵听得祂说话只觉十分熟悉，却绝非兄长杨戬！不由得陷入苦思，正犹豫要不要发动宝莲灯，只见忽然金光大作，千万条金线仿若有生命一般将七人困在原地，而金线当中正是那斗篷人！

　　斗篷人席地而坐，金线自祂双手放出，千丝万缕，几乎将祂所站之处结成了一个金茧，又仿佛一朵巨大的金花，牢牢地将祂护在当中。

　　只是碧玉琵琶的风刃到底在金线收拢之前飞入其中，虽不曾伤到，却也如李天王所愿般将那斗篷切开一道，不曾切断，但露出的部分也足够叫人辨认她的身份了。

　　“嫂……寸心公主？！”杨婵失声惊道。只见那黑色斗篷之下，一女子着一袭红裳，长发以一根素绫系于耳边，周身再无半点纹饰装点，却端的是艳丽无匹，美貌非常。

　　沉香不禁暗道：“都说嫦娥姨母清丽无双乃是三界第一美人，我观这女仙衣着简单，容色却如此惊人，也不在她之下了。也不知她究竟是谁，与杨戬又有何关系？”

　　“三公主莫要冲动！吾知你多年困守西海冰洞极为不易，如今杨戬已死，新天条实施在即，如你一般思凡女仙俱将释放！你不要自误！”李天王皱眉喝道。

　　“只要你肯交出你拿的宝物束手就擒，吾等相识一场，绝不会为难你！陛下面前亦可为你分解！”

　　哪吒三太子伸手召来一旁亲信，低语道：“你速速下界寻西海广晋王及东海四公主上天，只说西海三公主一时行差，叫他们即刻动身，再晚就来不及了！”

　　“敢问李天王，妾有何过？”那公主淡淡开口“外子又有何过？新天条？呵，天条之上何曾明言仙凡不得婚配？在妾之婆母云华长公主之前可有仙凡嫁娶之例？既无先例，又是何人说天条不允！”

　　“你与杨戬早已奉旨和离近千年，杨戬他自己从命才得以上天！你又何苦为他至此！你难道忘了是他将你压至西海，夺你封号？你也不曾听闻他倒行逆施之恶举？三公主，杨戬已死，你却还是有父母双亲要奉养的！”李天王头疼道。

　　“奉谁的旨？又从谁的命？妾与外子成婚虽不得父母之命，却也只拜了黄天后土。天地为证，万物为媒，吾夫妇既不曾拜他，他令吾二人和离自然不作数！至于双亲便不劳李天王费心了，妾既然敢孤身上天，就做好了全部打算。”

　　那公主讥笑一声：“倒不妨问问他，做没做好打算！”话毕，她十指放于身前，几个呼吸间便变化了数十个动作，只见那万千金线有如灵蛇一般将四大天王并三神将锁于眼前。

　　眼看着诸天兵刀砍斧劈均无法奈何那金线，李天王心急如焚，忙问道：“这敖寸心何时竟修成了如此厉害的法术！我儿，三圣母，沉香，你们可有法子破之？”

　　杨婵与哪吒俱皆无言，若非容貌不曾变，眼前之人几乎让他们不敢相信那是敖寸心。

　　沉香还不及从这女仙竟是杨戬之妻这惊天消息中回神，便下意识道：“我且以萱花斧一试。”话罢运起萱花小斧当中一劈，那金线丝毫不动，反将他震退三步。

　　沉香奇道：“这仙子好生厉害！怎的之前不曾听过，她究竟是什么来头？”

　　杨婵默然不语，自兄长上天，她也是好久不曾见过这个前嫂嫂，如今见她为兄长不惜至此，更是内心五味杂陈。

　　“九天应元普化天尊，朕命你以灭劫神雷诛杀叛逆敖寸心，速速动手！”一道声音突然自空中传来。

　　李天王顿时大惊失色：“陛下不可！四大天王与三神将尚不曾脱困啊！”

　　“李卿不必多言，权当此几人为朕尽忠了。动手！”

　　“陛下！”

　　李天王阻拦不及，雷部正神已然放出雷霆，如一条巨龙一般袭向金茧！

　　一时间雷声大作，电花飞舞，刺目的光芒让众人都睁不开眼。只听得一声巨响过后，那金线结成的茧竟然真的打开了。

　　敖寸心半伏在地，面色苍白，唇边带血，而她周围七将均不曾殒命。原来在那雷龙劈下之时，她竟以金线护住了七人，以至身受重伤，动弹不得。

　　“果真不要脸……即便身居帝位，你也终究学不像……”敖寸心冷笑道。

　　“李卿，你还等什么，速速将其诛杀！”

　　“这……”李天王如何不知是敖寸心护住了他的部下，一时竟无法下令。

　　“罢了，诸仙听令，诛杀此逆贼！”

　　众天兵得令，纷纷攻向正中，谁曾想哪吒三太子与三圣母竟不约而同运起法宝挡在前面。

　　“哪吒，杨婵，你们是要造反吗？！”

　　“回陛下，西海三公主虽有过错，却罪不至死，还请陛下三思！”哪吒以乾坤圈架住袭向敖寸心的一柄画戟，正欲反打回去，一见那兵器主人竟怔住了。

　　杨婵以宝莲灯辟开一条通路，将敖寸心护在身后喝道：“嫂嫂还不快走！”

　　沉香与小玉自打天帝下令便不曾反应过来，眼见着母亲动手，只得随她一道，却见她身后敖寸心苦笑一声，反手拔出身旁神兵，猛地一挥，一道浑厚法力放出，将沿途所有仙人皆击飞了出去！

　　这法力一经释放，那神兵犹如宝剑开锋一般露出了真面目，竟真的是杨戬的三尖两刃刀！

　　“休伤我母亲！”沉香见她动手大惊，扬手将小斧丢出，却不曾如他所想一般挡下，那道法力就如认识他母亲一般温柔地越过杨婵，击向更远的地方。可他的小斧也越过杨婵，重重地砍上了敖寸心的左肩。

　　“三姐！”是终于赶到的东海八太子敖春。

　　敖春怒道：“沉香，我拿你当兄弟，你居然伤我姐姐？！”

　　“你姐姐？不，我不是故意的，是她先……八太子，总之说来话长，我稍后跟你解释！娘，您别光站着，先带这位姨母走再说！”沉香头疼道。

　　杨婵被那道法力越过后就如失了神般怔怔站在原地，半晌竟落下泪来，沉香焦头烂额，正欲与小玉一人带一个先跑再说，就听小玉大喊：“沉香不好了，那个漂亮姨母不见了！”

　　“什么？！”敖春和沉香异口同声大叫。

　　待到李天王终于叫停众人，才发现莫说罪魁祸首敖寸心，哪吒杨婵沉香小玉敖春这些人也一个都不见了，就连巨灵神都不知去了哪里。李天王简直头疼欲裂：“鱼肚药叉，你二人带兵守住南天门不可松懈。四大天王随吾一道。其余各部点齐人马，留人手看顾伤兵后率自家部众继续追，见到人先发信号，莫要着急动手！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必定跑不远！高明高觉，看看她往哪里去了？”

　　敖寸心此时被巨灵神背着避到了无色界二十八天秀乐禁上天，需知无色界往上便是四梵天，天帝与瑶池金母便居于其中，是以若要出逃绝不该往这个方向去。巨灵神终于忍不住问道：“三公主，你……你莫不是要来行刺天帝？你如今身受重伤，还是先逃下界为妙，为何要到这二十八天来呢？”

　　敖寸心轻笑一声：“神将实在抬举妾了，妾这点微末本事，如何能行刺帝君？神将就送到此处吧，妾虽于神雷之下救了您的性命，可若非妾，神将也不至于遭此无妄之灾，您于乱局中将妾带出便已是全了这段因果，后面的事，便不劳烦神将了。”

　　巨灵神沉默半晌，闷头背着敖寸心继续向前走去。敖寸心眉头一皱，正欲说什么，听得那神将瓮声道：“末将帮您，不全是因为您的救命之恩……”

　　“末将早年也曾思过凡，是下界一个极普通的猎户家女子，她性子豁达开朗，从不嫌弃末将粗陋。跟她在一处时，末将感到此生都不曾那么快活儿过……”

　　“可是她死了。”

　　“末将回天述职，她们全村都死在了乱军刀下。”

　　“是真君同末将一起，给她们拾骨，作墓，也是真君拦下了末将挥向凡人的斧。真君说，爱可以有很多种，但每一种都不该与杀戮相关。打着爱她的旗号屠戮凡人，她也不会愿意看到的。”

　　“既然爱她，就要把她放到心里干净的地方。”

　　“这些年真君从不曾将这事告知旁人，也不曾以此为由要末将做什么，可是末将放不下，真君这段恩情末将无以为报。”

　　巨灵神扭头看向敖寸心：“莲花峰之时末将没能救下真君，至少今日一定要保住您。”

　　“……那么，妾就将性命托与将军了。”敖寸心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