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郎】 第1章 贺新郎

  华山圣母宫,众人正齐聚恭贺新天条落成。三界英雄刘沉香与他历经生死的挚爱狐狸小玉的新婚宴也在今日操办。华岳三圣母杨婵将将自莲花峰下获释,今日本该是她独生爱子的大喜之日,却不见她这做母亲的面露喜色,反而有些许愁容。


  杨婵抛下正殿满堂宾客,只身来到后殿厢房,只见她小心地落下门闩,转身揭开神龛上罩布,那神龛内供奉灵位之上赫然写着“先兄杨戬之灵位,妹婵泣立”字样。杨婵先是细细将神龛灵位清扫一番,又在香炉内点起三支沉水香,这才缓缓开口:“二哥,今日,我儿沉香将要大婚了。你说,这神仙的日子,过的有多快,我还记得当年家变,你背着我一路出逃,那时我们相依为命,亲密无间。可如今莲花峰下一别十六载,你我竟再不可见了……”


  三圣母本就天生一副花容月貌,此时她蛾眉轻蹙,目中含泪,更是格外使人怜惜。


  “哥哥,我们兄妹两个,究竟是为何竟落得如此下场呢?沉香是我唯一的骨肉,也是我杨家之后,你非要置他于死地,这不是剜我的心吗?”


  “如今三界人人都在说我儿沉香劈山救母,孝感动天。可是谁还记得,头一个劈山救母的少年英雄,明明是我的哥哥啊……”


  “自打你授官上天,我从不知你在做什么,你也不愿我知晓,但即便如此我也不信,当年那个情深义重的杨戬会因贪栈权位以至众叛亲离死于亲外甥之手,哥哥,等等我……”


  杨婵低语:“我会查清楚的,哥哥,不论是天帝还是什么人,没有让我杨家人再白白枉死的道理。”


  杨婵轻抚灵位,眸中闪过一丝坚毅,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只听屋外有人细声寻她:“三娘,三娘?你去了何处?”


  却是她那丈夫刘玺。杨婵忙擦干眼泪,重新罩上神龛,只见她轻轻旋动神龛旁雕刻的木质莲花,那神龛几不可闻地轻响一声后竟裂开一道缝,将那写着杨戬名字的灵位吞入,转而吐出了另外三座灵位,分别上书“先考杨公讳重之灵位”、“先妣张氏云华之灵位”及“先兄杨煜之灵位”。杨婵见状,挥手在神龛上施加一道封印作障眼法之用,这才转身开门应道:“夫君,我在此处。”


  刘玺闻声前来,见妻子双眼微红,鬓发也有些凌乱,显然是哭过了一场,忙心疼问道:“今日沉香大婚,娘子如何哭成这样,莫不是还在为杨戬之事……”


  杨婵忙拉住他的手:“正是沉香大婚,我才想到多年不曾向过世双亲上柱香,思及旧事才一时失态,至于杨戬……”


  她低声道:“早在那人丝毫不念亲情,将我压入莲花峰下,致使我们一家骨肉分离十六年之时,我便只当没有这个哥哥了!”


  刘玺怨恨这个神仙舅兄多年,闻言信以为真,正欲与妻子往前殿去,却听得一人轻笑道:“如此大喜之日,陛下更有法旨赐下,自然还是休要提起那等罪人坏了诸人兴致为好,三圣母所言可是在理极了!”


  “什么人!”杨婵反手将丈夫护到身后,左手扬起,宝莲灯已然荧荧亮起正对来人。却见一人款步走来,微微一笑道:“多年不见表姐,不知可还记得妹妹?”


  正是那昊天上帝与瑶池金母幺女,曾因私下凡间与凡人巴特尔相配而被罚面壁千年的天界八公主,张黛微。


  张黛微上前一礼:“表姐有礼,小妹此次公务在身便不与姐姐多客套了,还请姐姐与令郎沉香一同来接陛下御旨。”


  三圣母收了法器回了一礼,沉声道:“既是陛下有旨,妾与小儿自当领受,还请八公主移步前殿且饮一杯薄酒。”


  圣母宫前殿,刘沉香与小玉这对新婚小夫妻正笑着向诸位亲朋敬酒。放眼一看,佛家斗战胜佛孙悟空,净坛使者猪悟能,天宫哪吒三太子,广寒仙子,梅山六圣,百花仙子,妖界大力牛魔王铁扇仙夫妇与爱子善财童子红孩儿等三界内有名号的大人物俱来道贺,诸亲友中唯有东海四公主敖听心与八太子敖春家中有事不曾到。


  头一桌坐的便是那小英雄的两位恩师。却见那使者一把捞过酒杯,对他师兄道:“我说哥哥,今日你那宝贝徒弟大喜,又逢新天条落成这等改天换地的大事。沉香为招待我们,特意将酒都换了素的,你不说痛饮上几杯好好乐乐,只在这儿沉着个脸做甚?谁招惹了你不成?”


  胜佛冷笑一声:“高兴,怎不高兴?我只笑有人做下这等‘惊天动地’之事,如今算是终于把自己折了进去,也不知图了个什么劲儿!该!”


  说罢拿起酒杯猛饮一口,重重放在桌上,正是惊得使者一跳。使者小心觑他一眼,见那猴子面沉如水,如何都是算不得高兴的,也不去管他,一边自斟一杯去敬哪吒,一边咕哝道:“成了多少年的佛了,还是动辄阴晴不定的,也不知又生的哪门闲气……”


  “不是,哪吒,你怎的也没个笑脸,沉香不是你好兄弟吗?”


  三太子一言不发,也只取过酒杯一口饮尽。


  “哎哟我说你们一个两个,都怎么回事儿啊?还有哥哥,咱兄弟几个得正果这时日也不短了,怎么次次聚都不见小师弟?你扣着人不往家里放就算了,怎的自家兄弟也见不着面?上次见沙师弟还问起呢……”


  正说着,那小英雄刘沉香敬过一圈酒,又绕回了主桌,笑道:“两位师父怎么又闹起来了,来来来,今日徒儿大喜,唠叨,八戒师父,徒儿再敬您二位!”


  话音刚落,却见他父母引了一宫装丽人自后殿而来。沉香正欲开口,只听三圣母温言:“我儿来见过天帝膝下八公主黛衣仙子,仙子有陛下法旨一道赐下。”


  那女子抿唇一笑:“骨肉至亲,何须如此生分,只管叫我一声八姨母便是了,沉香,君父有旨,你且听来。”


  “自新天条落成,瑶池金母自感多年理事无方,故自请下界修行百年,前司法天君杨戬滥用权柄,欺上瞒下,业已伏诛。然诸天政事繁杂,司法天君之位不可空悬,今有刘沉香诛杀罪仙杨戬,助新天条出世有功,特命为司法天君,即刻赴任,不得有误。”


  “沉香,还不领旨谢恩吗?”张黛微素手一扬,那明黄色绢布已然自空中落入沉香之手。沉香看着手中法旨,一时竟无言以对,只看向母亲杨婵。


  却有刘玺忍不住道:“沉香,你愣着做甚,还不接下法旨!上天为官何等荣耀之事,你还有何好犹豫!”


  沉香嗫嚅道:“娘,您怎么看?”这孩子虽说与母亲十六年未见,却也有些明白她脾性。杨婵面上柔弱,实则是个内里刚强的女子,只不过平日里杨戬这个做兄长的总是过于强势,才叫她显不出来罢了。若非如此,怎捱得过莲花峰下枯坐十六载?


  况且他自知自己救母一路行来,虽有苦难,但好在杨戬倒行逆施惹下众怒,致使相助他者良多,又有孙悟空哪吒这等法力高深的神仙相护,到底也未曾经历什么大难。他如今空有一身高明法力,但若要上天做司法天君掌三界事,是没有那个本事的。


  更不用说杨戬虽已死于他手,也算报了羁押母亲之仇,可天帝也不算什么好人!他却还记得外祖一家便是死在这个舅爷派遣的仙兵之手,这等血仇未报,母亲又不是杨戬那等认贼作父的小人,怎能愿意他上天为官?只可恨到底无法为母亲也报此杀亲之仇!好在新天条业已落成,今后再无与母亲一般受苦的仙人。沉香念及此事,不由得又看了母亲一眼。


  只见杨婵微微一笑:“陛下赐官,小儿自是不胜荣幸,只是到底他年岁尚轻,又是初初大婚,少年情热,若是即刻赴任教他如何能舍下新婚妻子。”说着拉过一旁的儿媳小玉,与沉香站在一处。那小狐狸今日作了新娘打扮,却仍满脸稚气,她听得婆母此言便去晃沉香的手:“那可不行的,沉香,我们总是要在一处的!我可离不开你!”


  沉香也拉着她笑道:“当然啦小玉,我们早说过的,再不分开了!”


  刘玺听得这话不由得生怒:“沉香!天使面前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又对小玉道:“你既嫁入我刘家,便当孝顺舅姑,顺从丈夫,怎能一味痴缠耽误他的前程?!更何况沉香如今修炼成仙,于天庭往返何其容易,如此儿女情长岂不误事!”


  小玉茫然地睁大眼睛,看向身旁的婆母,只觉公爹所言甚么“体统”“前程”,她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沉香也求助似的看向母亲,他本就不愿上天,可眼见父亲如此情态甚至责骂小玉,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刘玺见状愈发不满:“为父与你二人说话,你们都看你母亲做甚!沉香,你还不速速应下天使,上天谢恩?”


  杨婵安抚地拍了拍儿媳的手,又看了儿子一眼,才道:“倒也实不必如此心急,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想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八妹妹,可否容愚姐一家商量片刻再做答复?也请你坐下歇息歇息,饮一杯水酒,权当贺你这外甥大婚。”


  “嫦娥姐姐,百花姐姐……”她央道“小妹如今分身乏术,还请两位姐姐代妹妹陪一陪客,小妹谢过了。”广寒仙子闻言微微颔首,只与百花仙子回身替杨婵迎客不题。


  听得她这话,张黛微轻笑一声,竟不曾搭理刘玺,径自转身去了广寒仙子身侧落座。


  刘玺面皮涨的通红,又到底不敢对这天帝亲女无礼,只恨恨一甩衣袖,不等杨婵回身便自入了后殿。


  后殿内,刘玺等不及杨婵关门便怒声道:“天帝赐官是何等大事,你为何不许沉香应下反而再三推脱?若是得罪了天帝该如何是好!因为那杨戬,我已是蹉跎了半生不得入仕,如今好不容易沉香有机缘上天为官,你到底为何阻他!”


  小玉和沉香不想他竟如此大怒,双双吓了一跳,沉香忙拉住父亲:“爹,您别动气,都是儿子不是与娘无关,是儿子舍不得小玉,也舍不得与爹娘分离,况且那天帝还是……”


  话音未落便听杨婵幽幽一叹:“夫君怎这般想我,我是沉香的亲娘,怎会不想我儿功成名就,只是沉香到底年纪尚小,虽因立下大功得封司法天君,又如何能服众?若不好生计较一番,沉香孤身上天无人帮衬,这天君之位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坐稳。”


  “再者说,夫君,家中如今只你一个凡人,虽已不在生死簿之上,却到底只有百年寿元。沉香上天兴许可以替你求得灵丹延年益寿,如此一来,我们一家便可长久相伴,岂不美哉?”


  刘玺闻言转嗔为喜,上前握住妻子双手道:“娘子所言实在有理,不愧是执掌华山的圣母娘娘。所思所虑,为夫远不及你啊!”


  又不以为然道:“不过,既然杨戬这等人都能足足做了八百年不曾变动,想来这司法天君一职也不甚难做嘛。我儿不过学艺一年便能诛杀杨戬,做个司法天君更是不在话下了!”说罢,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儿子,只待他点头应下。


  沉香哭笑不得地看着父亲,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司法天君与他学的东西实在不相关。却见母亲温柔道:“夫君所言极是,不过为防疏漏,还是叫些得用人手相陪为好,夫君可去想想刘家村内哪些人能随沉香上天做个帮手,也算是回报村民这些年对你们父子的照顾之情。”


  刘玺连连应是,急忙去了书房盘点村人名录。沉香见父亲走了,才撒娇般抱住母亲手臂道:“娘,您为何要同意爹让我上天去,儿子不愿做那劳什子司法天君,也不会处理甚么政事,那位子岂是爹想的那么容易坐的。儿虽不敏,也知道那位……”他指指天上


  “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杨……那个人虽说心坏透了,可才学本事还是没甚么话说的,他都做的那么辛苦,儿子论才学还远不及他呢!”不知为何,他明知杨戬罪行确凿,却还是不愿在母亲面前如父亲一般嘲弄她的兄长。权当是为了宽娘的心,沉香想着。


  杨婵轻轻抚过儿子的鬓角,笑道:“娘自然知道你不曾学过,还有娘在呢。再者说,娘有意让你梅山叔叔们同你一道上天,他们也是经年老手了,自然能帮你熟悉环境。沉香,娘知你无心权力,只想与小玉平凡度日。可是新天条既已因你而出,便容不得你放手不管了。依天庭如今状况,若你不去,只怕再没人能将新天条好好推行下去了。儿子,此时碍于你的功绩,天庭上下必无人敢阻你,待到新天条实施,你自可功成身退,到那时娘绝不拦你,如何?”


  “娘说的有理,新天条虽已落成,但到底未曾彻底在三界推行开,儿既助了新天条出世,也不好就此不放在心上。那可说好了,娘,您可要经常上天看我,还有小玉!”沉香笑嘻嘻道。


  “你们新婚燕尔哪能分开,小玉自然是要跟你一起上天的。”


  “真的?我能跟沉香一起去?娘,您真是天下最好的娘了!”小玉猛地跳起来抱住杨婵不撒手。


  “可是爹那边……”沉香刚露出笑脸,又想起父亲,犹豫道。


  “你爹那边有娘呢,你放心就是了。”杨婵笑着冲儿子眨了下眼。


  “娘最好了!”小夫妻围着杨婵欢呼雀跃。


  杨婵抬手点点两个孩子的额头嗔道:“你们啊……”


  杨婵携儿子儿媳回到前殿,正欲与康安裕等梅山旧人谈及上天一事,便见着一仙侍跌跌撞撞自云头落下,张口喊到:“八公主殿下,八公主殿下,不好了!天宫生乱,陛下命小仙速召您回天护驾!”


  张黛微倏尔站起:“出了何事,你且说清!”


  “回禀殿下,不知为何天宫内四处震荡,殿宇塌陷,诸多仙娥仙侍受伤,陛下遣四大天师掐算无果,如今已是避到三十二天了!陛下令您与哪吒三太子、刘沉香即刻上天,同李天王一道四处巡查,捉拿罪魁!”


  那三太子一听此言,本就是满腔郁意无处抒发,只将风火双轮一召,招呼都不曾打一声便纵身一跃不见了。


  张黛微见他先去了,转身看向杨婵:“本欲让表姐一家多团聚些日子再行上天复命,怎料遇此大事,既陛下有召,沉香还是速速与小妹上天去罢!”


  沉香揶揄地看向师父,对母亲道:“那儿子便去了,也看看是什么妖怪闹出如此大动静。”


  “同去同去,老孙也来凑凑这个热闹!”胜佛没好气地白了徒弟一眼。


  杨婵微微点头:“娘也一道,宝莲灯兴许能派上用场。”


  牛魔王夫妇忙道:“既天宫有事,我夫妇不好多留,小儿也要回落珈山侍奉菩萨,沉香兄弟,咱们改日再聚!”沉香歉然称是。


  待刘玺兴冲冲拿来名录一看,满座神仙宾客都无影无踪,只剩刘家村村民见了他殷勤敬酒。大喜之日,唯有新郎父亲在座,刘玺又气又急,也不愿继续与这些村夫村妇应酬,径自回了后殿。


  他正闷闷不乐独坐院中,却听见一声嗤笑:“被人遗忘的滋味儿如何?刘彦昌?”


  刘玺猛地起身:“谁?谁在这儿装神弄鬼?这里是华山圣母宫,什么妖怪敢在此放肆!”


  那声音大笑:“放肆又如何?你一介凡人,能耐本座何?怎么,你那神仙妻儿没给你留下什么防身之物吗?”


  刘玺心里一惊,这圣母宫后院本就是杨婵道场,一草一木俱有她的法力在内,理应百邪不侵,诸妖不扰,这无名妖怪也不知怎的竟能突破禁制而叫杨婵一无所知。如今妻子儿子皆不在,岂非教他任人宰割?


  “别想啦,你的好儿子劈开了莲花峰,同样也将这圣母宫禁制劈开了一角。若有同源法力修复倒也无事,只可惜这禁制是杨戬所布,杨戬身死魂灭自然无人能修复此处。你那妻儿如今根本想不起你,倘若本座存心要你的命,杨婵也只有给你收尸的份!”


  刘玺闻言定了定神:“只要尊驾不害我性命,自然好说。敢问尊驾有何需求,在下能做到的,愿为出力。”


  那声音冷哼道:“你区区凡人,命同草芥,能帮的上本座什么?本座不过是看你实在可怜!”


  “刘彦昌,你想不想知道,倘若你不曾遇到杨婵,你的命数是什么样的?”


  刘玺正色道:“所谓天道命数,不过是另一种可能罢了,我既遇到了内子,便已然改变了这命数。我如今已是阖家美满,何必在意另一种情况下的生平呢?”


  “哼,巧言令色,怪道杨婵愿意以仙人之身下嫁于你,但愿你之后还能这么想罢!”


  话音将落,一道乌光直冲刘玺而来。他大惊失色,躲之未及,叫那光芒正中眉心,连一声都来不及出便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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